“你的生命我的生命,原本就是一條命”,這是維吾爾十二木卡姆中一首歌曲的歌詞。這句歌詞,可謂形象地概括了人民藝術家王蒙《在伊犁》系列小說的內容。
王蒙曾這樣總結新疆十六年生活和之后長達數十年的新疆題材小說創(chuàng)作:“于我而言,中華民族共同體是深情的共同體?!蓖ㄟ^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特別是新疆題材小說的創(chuàng)作,王蒙為當代共同體敘事提供了生動案例。
以邊疆視角講述國家故事,講述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的故事,是王蒙新疆敘事的底色?!对谝晾纭废盗行≌f,通過小說創(chuàng)作,展現了各族人民心連心的生活圖景。王蒙把新疆視作第二故鄉(xiāng),多次表達了自己對新疆生活的熱愛,新疆各族人民又何嘗不是帶著同樣的情感熱愛這位人民藝術家呢?在代序《故鄉(xiāng)行——重訪巴彥岱》中,王蒙寫道:“你們支持我、幫助我,知心知己,親如兄弟,你們給了我多少溫暖和勇氣!不是嗎?當我來到四隊莊子上,看望伊斯哈克老爹的時候,他激動得哭個不停。心連心,心換心?。〈艘獯饲?,夫復何求?”
《在伊犁》是一個懷人系列,王蒙寫了常發(fā)奇思妙想的還鄉(xiāng)知青阿麥德,寫了熱愛集體、喜歡思索的穆敏老爹,寫了吹牛但能干的漢子依斯麻爾、忠誠善良的木匠馬爾克、追求愛情的姑娘愛彌拉,還有內地支邊的工人與干部們。十六年的新疆生活和勞動經歷,讓王蒙熱愛當地人、懂得當地人,并以相處過、遇見過的各族群眾為原型,塑造了一個個幽默、風趣、樸實、善良但也有缺點和不足的人物形象。讀著讀著,我不禁想笑、想哭、想贊賞、想嘆息!各族同胞的話語和情態(tài)在他筆下呈現出既生動又親切的氣息。對于新疆而言,王蒙是有著“兩個舌頭”的能人(在維吾爾語中,語言與舌頭是同一個詞,會兩種語言的人通常被稱為“有兩個舌頭的人”)。雖然多民族大雜居、小聚居的特點讓新疆有“兩個舌頭”的人不在少數,但在能干之外,我深感作家王蒙又多了一支特別敏感的筆和一顆特別體貼的心——他在與各族人民同吃同住同勞動的日常生活中,捕捉到他們的情感與心緒,于他們的為人處世之中看見他們的品格。得益于深諳那里的語言、生活、習俗,他不僅看到每個人的不同境遇,還感受到各族人民精神血脈里流淌著的中華民族共同的價值追求。
《在伊犁》系列以其獨特的敘事方式,營造了一個各民族交流融通的空間。一方面,它不斷打破內地讀者既定的閱讀情境,用真實、幽默以及方言描繪出令人心馳神往的邊疆風光和生活圖景。另一方面,它也打破新疆少數民族讀者的閱讀習慣和認知模式——通過另一個“我”,一個在我們中間生活了十六年、具有“兩個舌頭”優(yōu)勢的“老王”,讓習以為常的新疆方言藝術化,成為文學里的絕佳風景。不同地域的讀者們在王蒙新疆題材小說營造的話語空間中穿梭、交流,又都能把自己的感覺編織進去,從而衍生出更多關于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交心的新話題,這是王蒙新疆題材小說歷久彌新、一直是研究熱點之一的原因。
《在伊犁》還呈現出跨語言寫作的實驗性。系列中的大多篇章無論在結構還是語言風格上,都特別有“新疆味”,這是王蒙致力追求具有地域特色的藝術表達的結果。他曾說,他是用維吾爾式思維方式構思,用維吾爾語構想一些用詞,再把這些詞翻譯成漢語,從而完成寫作的。為適應這種跨語言寫作方式,在小說中,他經常“暴露”自己的身份,告訴讀者自己正在與人物交流、與讀者交談、與作品交互。這種“一分為二”,還常常體現在小說人物的對話中?;殓R像又互相融通,讓作家和讀者自由地穿梭于虛擬和現實交織的場域中。
《在伊犁》后記中,王蒙寫道:“雖然這一系列小說的時代背景是那動亂的十年,但當我寫起來,當我一一回憶起來以后,給我強烈沖擊的并不是動亂本身,而是即使在那不幸的年代,我們的邊陲、我們的農村,我們的各族人民竟蘊含著那么多的善良、正義感、智慧、才干和勇氣,每個人的心里竟燃著那樣熾熱的火焰,那些普通人竟然那樣可愛、可親、可敬,有時候亦復可驚、可笑、可嘆!即使在我們的生活變得沉重的年月,生活仍然是那樣強大、豐富、充滿希望和勃勃生氣。真是令人驚異,令人禁不住高呼:太值得了,生活!到人民里邊去,到廣闊而堅實的地面上去!”
太值得了!這是王蒙對新疆這片遼闊大地的認識、對各族人民生活的認識,又何嘗不是我們讀《在伊犁》時的感受呢?
(作者:姑麗娜爾·吾甫力,系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科學技術協(xié)會副主席、黨組成員)